马门溪龙科幻图书馆。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文露敏摄
周四、周五的夜晚,四川大学江安校区的某间教室里,通常会反复响起一个词:科幻。
这是一节核心通识课,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科幻研究院副研究员姜振宇是授课的教师之一。作为国内首位“科幻博士”,他的课总能吸引大批听众。台下,来自四川大学科幻协会的几位同学总是扎堆坐在一起。会长赵阳漾听到激动处会站起来提问,甚至还会推荐起科幻小说。师生关系之外,姜振宇和赵阳漾都有一个共同的“标签”:科幻迷。在赵阳漾看来,科幻好比一辆疾驰的列车,他们就是那些“不下车”的人。
在书架间,迷上科幻小说
从成都双流的棠湖·泊林城小区1号门到94栋9号“马门溪龙科幻图书馆”,需要路过许多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楼,左拐再右拐,再左拐右拐,步行用时大概是10分钟。
图书馆馆长华文的一部分工作,是拆开每天送来的图书快递,管理上万册科幻书。
因为开学忙着招新,赵阳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暑假前,她到“马门溪龙科幻图书馆”的频率最多时达到一周3次。
高三的时候,赵阳漾也拥有一间“科幻图书馆”。在学校为每位同学配备的衣柜里,她挪走自己的衣服,再用亚克力板隔出一个小书架,里面放几本书,供有兴趣的同学翻阅。重点高中理科竞赛班氛围向来紧张,这里是难得的“换气口”。
94栋9号里的科幻书,数量比1000个衣柜里的科幻书加起来还要多。去年搬到此处后,3层小楼很快被书架填满,书架上的书又按年代和主题整齐码放。因为空气对流,哪怕有很多上个世纪出版、早已氧化变黄的“老古董”,也没有预想中的气味。华文几乎每天都会打扫卫生。
二十多年前,他也是在这样的书架间,读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批科幻小说——法国作家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英国作家威尔斯的《隐身人》……
1999年,因刊发的文章与当年高考作文题“撞车”而“出圈”的《科幻世界》杂志,也在2000年经历了印数接近40万册的“巅峰时期”。但在山东某小学一间小小的图书阅览室内,沉迷书中情节的华文还并不清楚,让自己“入了迷”的书页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科幻小说。
“先读到一本喜欢的小说,记住作者的名字,发现他是科幻作家,再注意到原来很多书都属于科幻。”姜振宇接触科幻之初同样懵懂。
哪怕头顶“国内首位‘科幻博士’”的光环,姜振宇也是在书架间长大的“野孩子”:小学时,书架在县城的新华书店里,“父母上班时往那一撂,中午吃饭时再接走。”中学时,书架在回家路上的报刊亭,“一路问过去,最新的《科幻世界》杂志出版没?”他因此认识了很多报刊亭老板。
科幻迷与科幻的故事,大多也是这样开始的。
科幻是爱好,也是事业
缔结姜振宇和报刊亭老板友谊的《科幻世界》杂志,是许多科幻迷绕不开的“白月光”。
2016年,腼腆的四川师范大学学生丁培富鼓起勇气参加了科幻世界杂志社组织的一场活动。当时,科幻迷们聚在商场的影院门口,举着牌子,为中国科幻大会拍摄祝福视频。那天,丁培富结识了《科幻世界》杂志主编拉兹。
3年后,正是在拉兹的引荐下,刚从成都某媒体辞职的丁培富来到人民南路四段11号6层,成为了《科幻世界》杂志的一名编辑。
在科幻圈里,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拉兹本人2006年入职杂志社,此前,他同样也是《科幻世界》的铁杆粉丝。
如果说,科幻迷们爱上科幻是源自最原始的感情——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对宏大世界的敬畏,那么,选择科幻作为自己的事业,则是出自某种对中国科幻隐隐约约的积极判断,甚至是“责任”。
2009年,整日“混迹”大学校园BBS的姜振宇,着手推动学校科幻协会的重启。协会还没有正式落地,他便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机会,请科幻作家刘慈欣到浙江大学作讲座。为此,姜振宇花光了两个月的饭钱,租下了艺术系的某个“舞厅”作为场所。
当时,刘慈欣创作的《三体》已在国内科幻圈内成为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那天,在迪斯科球和欢迎横幅下,刘慈欣对着台下的同学们缓缓讲起科幻。
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体》摘得雨果奖,“科幻”开始被更多人所知。也是在那一年,姜振宇开始攻读国内首个“科幻博士”。“读研期间经常到北师大蹭吴岩老师的课,接触了很多西方的科幻理论,很想把这个事情讲清楚。”而在早年间的媒体采访中,被问到为何选择读博,他用了一种更肯定的回答:“为了一辈子做科幻。”
同一年,华文开始走上收集科幻小说、杂志的“不归路”。那个时候,很多国家都有科幻图书馆、博物馆,但这对积累了大量科幻受众的中国来说还是“新鲜事儿”。
能发掘的科幻作品越来越多,华文前前后后一共搬了4次家,“书收集多了就要增加书架,书架多了就想着用更多的书填满,随着书和书架越来越多,就只有换新家了。”
未来的两三年,华文还想找到更多、更全的科幻作品。因此,棠湖·泊林城小区94栋9号,或许还不是最后的“家”。
一趟列车,有上有下
正在读法学的赵阳漾未来或许并不会从事科幻有关的职业。“不过,科幻已经成了我的‘事业’。”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间正指向晚上11点,她和另一位同学正在讨论科幻协会一场活动的宣传文案。川大科幻协会有近千人规模,19岁的赵阳漾正在学习如何管理好它。
刚开始喜欢科幻的时候,她还好像身在一座“孤岛”,举目四望,没有同行者。“这是从孤独走向不孤独的过程。”
科幻迷的圈子说大不大,华文就是这张“网”其中的一个连接点。在知乎“科幻迷有哪些特点,怎样才能认识更多科幻迷”的提问下,有人开玩笑似的回答:科幻迷的共同特点是认识华文。认识更多科幻迷的最佳途径是认识华文。
在“马门溪龙科幻图书馆”,从摆放着懒人椅的一楼登上长长的扶梯,可以借阅的书集中在二层,书脊底端都被工整地贴上“借”字标签。有科幻迷想要借书,不需要填写登记簿,只用微信上打个招呼。华文把它概括为“科幻迷之间的一种信任和默契”。
另一位活跃在圈子中的科幻迷叫河流,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更像一个“科幻爱好者的爱好者”。在河流因急性心肌炎等疾病住院的2020年,是QQ群、微信群里的伙伴们不断给予精神上的慰藉,陪伴他度过那段与吊瓶和寂静为伴的日子。
出于这份情感,河流开始对科幻迷这一群体进行旷日持久的研究,发表了《中国高校科幻协会简史》《中国科幻迷杂志发展简史》《中国科幻专业平台与粉丝平台的划分》《中国科幻从业者对外国科幻的印象》等文章,并最终入围今年雨果奖最佳粉丝作者。他主编的杂志《零重力报》,也入围了本届雨果奖最佳粉丝杂志。
河流观察到,中国活跃的科幻迷群体集中在大中小学,而在国外,活跃的中老年科幻迷更多。刚入圈时结识的科幻迷朋友们,有很多已不再在群里发言,仿佛一滴水滴入海洋,杳无音信。
丁培富曾在杂志社接待过一对来参观的父女,看着兴高采烈、问东问西的女儿,四十多岁的父亲忽然感慨:“这里感觉没什么变化。”原来,他也曾是一位科幻迷,大学时到杂志社参观过。如今,这位父亲为女儿订了一整年的杂志,自己也会在工作不忙的时候翻几页,但再也不会完整阅读一本科幻小说了。
面对离别,赵阳漾有些可惜,但也很释然:“科幻就像一辆列车,有人在18岁下车,有人在22岁下车。”当然,还有一些人会一直在车上。
赵阳漾想试着做那个“不下车的人”。她始终认为,科幻就好像在丛林里走夜路时捡起的那根树枝,虽然不是真的“宝剑”,但也让人拥有走过黑暗的勇敢。
就像一位协会成员曾写下的感言:“科幻未必会成为我们一生的职业……但当你读完一篇冒险的故事后,一定不会止步于此,而是会更加想要探索未知的世界……当你走向城市,阅读的就是工业的文明,当你迈向荒野,阅读的就是蓬勃的自然,当你飞向太空,阅读的就是无垠的宇宙……”
无论在车上还是车下,逍遥的幻想永存心中。(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文露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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